眼里没人
白云镇有个白云村,白云村有条白水河,河道曲折环绕,四季流水不断。这年,镇里搞旅游项目开发,看上了这里的自然环境。一番包装宣传后,白水河竟成了附近的知名景区,每天来此游玩的人络绎不绝。
可没过多久,网上就有人爆料,说白水河景区有人拦车收费,极大地影响了景区形象。
镇长听说后,派秘书小王前去调查。王秘书接到安排,当天就骑着电动车去了景点。
白水河在白云村村西,下了公路,必须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路是沙子铺的,有三四米宽,刚能容得下两辆车并行。
王秘书骑着电动车,离景点还老远呢,就发现一老头儿站在路旁,手里拽着根绳子。等有游玩的汽车靠近,老头儿就把绳子一扯。绳子的另一头拴在路的对面,绳子离地一米来高,扯起来,什么车都过不去。目的很简单,老头儿要收过路费,每车五元。五元不算多,很多司机都懒得计较。碰到硬茬儿,老头儿也不充软,把上衣往上一撩,露出一把老骨头要跟人拼命。谁都惹不起这样的,只好都乖乖地交了钱。
没一会儿,老头儿手里就攥了一沓钞票。这老头儿太霸道了!
看老头儿这样子,王秘书不敢贸然交涉,就掏出手机,悄悄地拍下证据。随后,调转车头原路返回了。回到镇里,王秘书把搜集的证据给镇长过目。镇长看后,瞅了王秘书一眼:“这老头儿就交给你了。”王秘书没敢吭声,只好再去白云村。
白云村地处偏僻,头几年镇里准备统一修公路,因资金紧张,独独给落下了。没想到打那以后,上边再没有修路的政策,白云村就成了镇里唯一不通公路的村。去白水河,开车少不了要轧坏路,新上任的村主任,八成是个愣头青,派个老头儿当挡箭牌。王秘书这么想着,就提前准备了一套措辞,到时候好好跟村主任谈谈。
第二天,王秘书又骑车去了白云村。想想老头儿的做派,王秘书车子一拐,直奔村委会而去。
村主任正在办公室,看见王秘书来了赶紧让进屋。王秘书进屋后就开始敲打村主任:“你的胆子可真不小。”村主任听后眨巴了几下眼睛,却拧着眉头说:“请王秘书赐教——”王秘书坐在椅子上,把二郎腿翘起来:“跟我装傻是不是?”村主任吸了一口气,略作沉思,又拧着眉头说道:“我哪敢装傻,我是真不明白。”
王秘书一看隔山震虎这招不灵,又换了条路线:“你坦白地说,镇里开发白水河,你们村有没有意见?”村主任听后突然拍了几下巴掌:“我们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什么意见。”“这天天车来车往的……”王秘书故意往正题上引。“天天车来车往,这可是好事啊。”村主任说,“以后发展好了,我们村都能跟着富起来。”
王秘书实在沉不住气了,只好掏出实底:“废话少说,老头儿拦车收费是怎么回事?”这一下村主任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对王秘书聊起了老头儿的情况。这老头儿姓白,是个光棍儿,低保一直领着,不愁吃不愁喝。性格蔫了吧唧,八棍子打不出个屁,在村里没人瞧得起他。也不知哪来的邪劲,自打一周前,就猛地想起拦车收费。村主任找过他,他装作看不见,根本不搭茬儿。
王秘书也明白了,看来老头拦车收费并不是村里指使的。“他是否有难言之隐?”王秘书感到奇怪。村主任手一摊:“他的房子是村里给盖的,自来水是村里给接的,逢年过节没一次落下过他。他哪里有困难?”“白老头儿是不是想找个伴儿?”王秘书笑着说。村主任摇摇头:“绝对不可能,我明确地问过他,他也明确地回复过我。”王秘书听后陷入了沉思。
这时,村主任站起身对王秘书说:“要不咱去会会他?”事已至此,哪有退缩的道理。王秘书站起来,和村主任一起去找白老头儿。
走了没多久,就远远地看见白老头儿在“执勤”。王秘书心急,招呼村主任走快点,赶紧制止这种行为。村主任却拽住王秘书的袖子:“咱悠着点,千万别惹恼他,这几天他可不正常。”随后,两人来到了白老头儿跟前。此时,正巧没有过路的汽车。村主任把王秘书跟白老头儿作了介绍,王秘书紧接着把景区形象问题说了一遍,问白老头儿是否有困难。如果有困难可以找组织,但不能拦车收费了。
白老头儿果然如村主任所說,装作没听见,只是低头盯着地面。王秘书只好又说了一遍。白老头儿还是兀自发呆。王秘书再讲,白老头儿竟背过了身。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时,一辆汽车正巧开过来,白老头儿照旧把绳子一扯,收费五元。司机虽然被放行了,但还是抱怨了一通。王秘书有些心急,瞪着白老头儿说:“您老这么大年纪了,看不见吗?这可给镇里丢人了!”
没想到白老头儿“哼”了一声,接着一把扯下自己的上衣,把胸脯往王秘书身前一挺,吼道:“镇长来了我也不怕!”老头儿目中无人,可把王秘书吓坏了,赶紧喊着村主任打道回府。
王秘书经常和百姓打交道,明白像白老头儿这种性格最难缠。弄不好就会出乱子,甚至还可能出人命。回到镇里,王秘书一五一十地跟镇长说了。镇长偏偏不信这个邪,说要亲自去和白老头儿过招。
第二天,镇长忙完工作,就喊上王秘书开车直奔白云村。村主任得到消息,早早地在路口等候。镇长下了车,一眼就看见白老头儿在拦车收费,几个人步履匆匆地赶到跟前。
镇长不让亮明身份,他围着白老头儿,苦口婆心地讲了一通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白老头儿一点反应也没有。镇长并不气馁,又用变化角色的方式,假设白老头儿是游客,来让其认识拦车收费的不对。
镇长这边说着,白老头儿就露出了一脸不屑。这下,镇长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随即大喝一声:“把绳子撤了!”白老头儿纹丝未动。村主任赶紧上前对白老头儿说:“这是镇长!”白老头儿仍旧一动未动。王秘书也上前一步:“让你把绳子撤了没听见吗?!”白老头儿不仅没撤绳子,反而微微一笑:“县长来了也白搭。”嗬,看来真有好戏看了。
镇长一瞅这阵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村主任和王秘书,围着白老头儿又是呵斥又是挖苦,白老头儿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这可麻烦了,镇长急得直挠头。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学生,戴着红领巾,也就有八九岁,对着白老头儿喊道:“爷爷,给您——”小学生说着,把两张纸片塞到白老头儿手里。白老头儿一愣,随后身子跟着一颤,竟“吧嗒”一下掉了眼泪。随后,他默默地把绳子收起来,倒背着手,昂首挺胸地走了。
镇长一伙都惊呆了,三个大人没解决的问题,让一个小学生给解决了。小学生转身要走,被镇长喊住,让他说说往白老头儿手里塞的啥。
村主任这时才不好意思地介绍,说小学生是自己的儿子,今年上三年级。这是放学了,正巧打这里路过。小学生拿眼角瞅了村主任一眼,对镇长说:“能怪白爷爷眼里没你们。前几天我们学校献爱心,帮白爷爷打扫卫生时,就听他念叨。说村里最近两次选举,根本就没给他选票。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白爷爷!我们书上说,只要不犯法,成年人都有选举被选举的权利。可白爷爷怎么没有?不就是觉着他没用,没脾气,好欺负,看不起他吗?可白爷爷也是中国人呀!这两天我听了信儿,知道再劝不住白爷爷就要出大事,所以悄悄在家取了选票,放学就来到了这里。”
小学生说完就跑开了,镇长一伙面面相觑,半天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