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寺佛影,武威亥母寺遗址考古记
武威,地处河西走廊东端,亦称凉州、西凉和姑臧。11—13世纪的西夏政权,置武威为西凉府。西夏自称大夏国或白高大夏国,是以党项族为主体建立的政权。建国伊始,西夏统治者便崇奉佛法,凉州作为西夏的辅郡和佛教中心之一,境内留存了大量的佛教遗址。亥母寺遗址便是西夏时期创凿的藏传密教静修之地,也是现存较早的一处藏传佛教遗址。遗址位于今天武威市新华乡缠山村的南部,这里有一片延绵起伏、荒芜萧疏的山脉,它是祁连山北麓余脉的延伸,在一条南北向山梁的东坡中部,坐落着4座洞窟。因洞窟内曾供奉过金刚亥母的佛像,亦因此处山脉是金刚亥母的空行之地,故名亥母寺。亥母寺遗址由4个洞窟及窟前建筑遗存组成,面积98000平方米。洞窟坐西向东,自北向南依次编号01、02、03和04号窟。
金刚亥母的传说
金刚亥母是藏传佛教的兽形神——猪神。其藏文名为多吉帕姆(Rdo-rje-phag-mo,金刚猪母),因猪在汉地十二生肖中属亥,故一般译为“金刚亥母”。
金刚亥母是胜乐金刚大尊之明妃,位居噶举派的女神本尊之首。据藏传佛教密宗瑜伽部的重要典籍《胜乐本续》记载,佛祖释迦牟尼在讲胜乐金刚根本续时,有二十四位空行母听完密法后,来到凉州金刚亥母洞举行会供并加持了此地。因此殊缘,后来有五位金刚亥母投胎降生凉州的缠山村,分别是“佛母”“金刚母”“宝贝母”“红花母”和“成功母”。
金刚亥母降世五岁那年的正月二十五,五人一起去金刚亥母洞会供,在一块四方形的红石板上,摆上从自家带来的酒、花、灯、供果及从张屠夫那里买来的猪心猪肝。
张屠夫前来要钱,五位空行母起身飞向空中,他抓住了最后一位起飞较慢的女孩的脚。这时五位起飞的金刚亥母都停留在空中,排成一条直线,被张屠夫抓住脚的那位是宝贝母。张屠夫心想:“这几位女孩既然能飞起来,一定是神仙佛母,我不应该这样抓住她。”他心中升起虔诚的忏悔心,松开手向宝贝母叩头三拜,双手合十隨即坠落死去。宝贝母肉身停留在高空,其余四位飞向了空行佛国。
过后这五位金刚亥母的母亲来寻找女儿,一个放羊的孩子说:“见她们五个进洞去了,张屠夫也进洞去了,都没有出来。”母亲进洞察看,见空中停立着一位女孩,张屠夫倒在地上。她抓住空中的女孩往下拉,却纹丝不动。
五位空行母给父母托梦:“你们不要找我们,也不要为我们操心,我们已经没有痛苦,都到空行佛国里去了。我们五个剩下的一个即是留在人间的金刚亥母,你们要诚信供养、会供、礼拜、诵经,常和乡亲们修持佛法,每月农历二十五日去金刚亥母洞参加会供,你们临终时都会被接到空行佛国世界去。”
此后金刚亥母洞外开始建寺塑塔,佛法兴盛。当时的金刚亥母村即是现在的缠山村。
历史沿革
金刚亥母的传说,是后人为了突显亥母寺宗教圣地的神秘庄严,表达信仰坚定虔诚而作的演绎和附会,其真正的历史均有史可稽。
亥母寺亦称亥母洞、孩母洞,始见于明代《北斗宫新创藏经楼碑记》:“郡之城南有古亥母洞寺。适有比丘桑儿加领占及捨刺僧吉往来,北斗宫以为禅定处。”清乾隆十四年编修的《武威县志》载:“孩母洞,城南三十里,山上有洞,深数丈,正德四年修。”中国历史以正德为年号的时期共有四个,分别是唐时期的李珍(761年)、大理时期的段思廉(不详)、西夏崇宗赵乾顺(1127—1134)和明代武宗朱厚照(1506—1521)。根据考古发掘,可明确这里的“正德四年”为西夏崇宗时期,即1130年。至清代,亥母寺进行了重修,对窟内进行重建,还在窟外增修了殿宇建筑,并且规模较大。此外,成书于同治年间的《安多政教史》对当时亥母寺现状进行了详细描述:“凉州城以南三十里处,有称蛤蟆洞的金刚亥母寺,不列于凉州四寺院之内……洞口修建有佛堂,山上开辟的环行巡礼的道路,很仄狭,仅能通行……外面佛殿里有喜金刚等许多浮雕像,墙壁上绘有神变庄严画。这座佛殿曾遭火灾,但金刚亥母佛像没有受损。”“金刚亥母佛堂的北面,有弥勒佛侧卧像,从头至脚的距离,需步行半天。自远处眺望,看得面向东,头朝西,形象非常清晰。”
1927年,武威发生大地震,亥母寺遗址洞窟被全部震塌,窟外建筑也基本被毁。1938年,当地村民在震毁的遗址上重修了七间殿宇,但1951年被拆除。此后,亥母寺便成为一片废墟,被人遗忘。
1985年5月,当地信徒挖开01窟前部,在窟内从事佛事活动时,发现了一批西夏时期的文物遗存,有西夏文、藏文佛经,以及唐卡、绣花鞋等。1989年8月,武威市博物馆文物工作队对暴露的洞窟及窟前寺庙遗址进行了初步清理,并发现了另外三个洞窟。每个洞窟中均有藏文经卷残页、泥佛塔、瓦当等文物。特别是01窟,出土文物的种类和数量都较为丰富,有各类泥石造像、瓷器、铁器、藏文石碣、残碑、泥陶范、壁画残片、丝织物、喇嘛塔、木梯及人骨等。
20世纪90年代以来,当地群众自发募捐,重修亥母寺,建成办公用房三间。2003年,北京丹霞慧海影视公司出资开发和保护亥母寺遗址。在距离亥母寺遗址北侧约150米的山顶上,建成金刚亥母大殿及东西配殿各一座,殿前建成藏式喇嘛塔一座。另外,武威市政府投资修建了通往亥母寺的公路。
1993年,亥母寺遗址由甘肃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2014—2015年,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甘肃地质灾害防治工程勘查设计院的配合下,对亥母寺遗址的支护加固和考古发掘工作进行了前期准备。2016年4月5日始,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亥母寺遗址进行了正式考古发掘。
洞窟支护与加固
亥母寺遗址所处山体位于祁连山褶皱系的走廊过渡带,构造十分复杂。由于4个洞窟存在不同程度的坍塌,窟口被巨石封堵,洞窟岩体稳定性较差。为保障考古工作者人身安全和出土文物安全,经过招标程序,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委托甘肃地质灾害防治工程勘查设计院对亥母寺遗址的4个洞窟进行支护和加固。
根据4座洞窟的保存现状,支护加固方案设计分窟外加固和窟内加固两部分。据物探及调查成果,圈定各洞窟平面范围,结合原始地貌,首先对洞窟窟口边坡中上部危岩体、中下部松散堆积物进行清理。对窟口危岩体进行支护,采用预设锚索格构+锚杆对窟外洞口两侧及上部崖面进行加固,对崖面裂缝进行注浆,窟口踏空区清理后用周围砂砾土进行夯填。窟内加固主要对两侧窟壁设计锚杆,窟内破碎危岩体采用随机短锚杆锚固。窟顶用混凝土浇筑一层防护隔板。对部分内凹的窟壁及悬空岩块砌筑砖墙进行支撑稳固。对部分塌陷严重、岩块裂隙结构复杂、支护加固难度较大的区域,采用“工”字钢进行临时支撑。整体加固思路采用动态勘测支护的方式,用锚杆+锚钉+支顶+裂缝注浆+地面土方清理,并通过临时支柱、“工”字钢等措施进行支护。目前,已基本完成01、02和03窟的支护加固工程。
考古发掘
2016年4月,考古发掘工作正式开始。此次发掘,采用虚拟探方,将遗址整体置于统一的发掘坐标系内,发掘总体原则为边开挖、边支护、边清理、边保护。截止目前,共清理发掘洞窟3座(01、02、03窟),发现房址、护坡、龛、炕、灶、活动面、路、坑、灰坑、台基、覆钵式佛塔、壁画残垣、擦擦堆积等不同类型遗迹多处。基本明确了亥母寺遗址的洞窟形制和内部结构。根据已清理的3座洞窟来看,每座洞窟均由内外两部分构成。外部为依山体而建的建筑遗存,内部为洞窟主体。洞窟主体一般由入窟通道、窟内通道及窟室组成。现以01、03窟为例进行说明。
01窟保存相对较好,内部洞窟主体平面呈东西—西南走向的不规则条带状;外部窟前建筑基址由清代中晚期建筑、1938年修建的房屋及1996年修建的现代大殿组成。01窟堆积均为晚期扰动堆积,分四个阶段形成。第一阶段为1927年地震前形成,此阶段曾利用洞窟空间,进行了牲畜圈养;第二阶段为1927年地震堆积,主要为红砂岩块;第三阶段为20世纪30—80年代形成,此阶段曾进行过几次建筑活动,灰坑遗迹和2号房址皆形成于此阶段;第四阶段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后,以1996年修筑的现代大殿为代表。
03窟位于01窟南侧,洞窟外部为窟前建筑,由两段护坡和1号房址构成。护坡为20世纪80年代阻挡山体滑坡而建,依山体边坡由卵石垒砌而成。1号房址为地面式排房建筑,沿03窟窟口南北两侧山体而建,坐西向东,为清中晚期建筑。1号房址共清理房屋8间,以窟口为界,南北两侧一字排开,土木结构,残存墙体、地面、柱洞、柱础石、灶、炕等遗迹。
03窟洞窟主体由入窟通道、窟内通道以及5个窟室组成,入窟通道为东西向,窟室由窟内通道相连。由于东西窟壁坍塌不规整,故通道的平面形状也不规整,整体为北宽南窄。通道顶部塌落严重,其南端与Ⅲ室顶连为一体,北端保存较好,近平顶。
主要遗物
亥母寺遗址出土遗物以文献、佛教遗物、生活用品及建筑构件四大类为主,兼有少量兵器、碑刻、钱币等。
20世纪80年代,武威市博物馆文物工作队曾在亥母寺遗址清理出土了大量的西夏文文献,经整理研究有《星宿母陀罗尼》《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佛说大白伞盖总持陀罗经》《佛说百寿怨结解陀罗尼经》《千佛名经》《净国求生礼佛盛赞颂经》《毗卢遮那法身顶相印轮文众生三灾怖畏令物取作恶业救援经》《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呼金刚王八智变化八天母为生顺》《志公大师十二时歌注解》及《维摩诘所说经》(下集)等佛经典籍。其中,《维摩诘所说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泥活字印本实物。社会文书主要为契约和账单,有《乾定戌年记账单》《乾定酉年卖牛契》《乾定申年典糜契》等。
2016—2018年发掘出土文献,按材质可分木质和纸质两类。木质的发现较少,为西夏文木牍。纸质文献发现较多,以西夏文文献为大宗,兼有汉文、藏文文献。其中,西夏文文献有印本和写本两类,字体有楷书和草书两种形式,内容以佛经为主。经初步整理,辨识出《普贤行愿品》《佛说如来一切总悉摄受三十五佛忏法事》《金刚经》等西夏文佛经残页,随着后期的深入整理,将有更多的发现。此外,还发现西夏文世俗书籍《同音》残片、《天盛律令》残片、军抄条律残片、天盛年纪年残片和习字纸残片等社会文书和世俗文献。
汉文文献以佛经为主,并发现有至元、万历、道光等纪年文献,另有账簿残片、工尺谱残片等。可定名的汉文文献有《八十八佛大忏悔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般涅槃经》《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新刻时调角本风雪逻斋》等。藏文文献以佛经为主。
佛教遗物主要为擦擦,另有唐卡、经幡、小型佛造像、佛造像泥范、佛手、佛足及佛画像残片等物。擦擦共发现十万余枚,可分为脱佛和脱塔两类。目前只发现那若空行母和无量寿佛两类形制的脱佛;脱塔形制较多,以一百零八塔为主,兼有大量宝阶塔、八塔和四塔。擦擦(tsha tsha)是藏语音译,指按印或脱模制作的小型泥造像和小泥塔,意为完美和复制。一般认为,擦擦这种佛教艺术形式产生于古代印度,其最早的宗教功能是作为供养在大型佛塔和大佛像腹内装藏使用的小型佛塔,被佛教信徒看成是具有功德善业和加持力的圣物,同时也被视为礼敬佛陀最方便、最廉价和最普及的一种善业法门。
生活用品以麻毛织物为主,有毡帽、毡靴、皮鞋底、麻布口袋、羊皮袄、毛绳等。另有陶盆、陶罐、陶纺轮、瓷碗、瓷钩、瓷壶、木筷、木勺、木碗、角梳、针等物。
此外,还发现藏文碑刻及汉文碑刻各一通。钱币以清代为主,兼有西夏、宋、明时期钱币。另有箭镞、卜骨等物发现。
收获及意义
经过近三年的考古发掘,基本明确了亥母寺遗址四个洞窟的内部结构和空间布局。四个洞窟依山而凿,或是利用洞窟裂罅进行人工修整后开凿石窟,各洞窟并非同一时期开凿,存在先后早晚关系,具有使用功能上的差异。窟前残存建筑基址。这种窟寺、庙宇相映衬的佛教建筑格局,对探讨亥母寺遗址本体的时空结构及洞窟与窟前建筑的关联性,提供了依據。同时,对探讨西夏时期佛教建筑布局及形制演变的模式,具有比对参考的借鉴意义。
亥母寺遗址自西夏开凿,元、明、清各代均有延续。洞窟在1927年武威大地震前就已遭废弃,废弃后洞窟空间被利用,进行了牲畜圈养。现存窟前主体建筑遗存为清中晚期建筑。
亥母寺遗址出土的西夏文文献,是继黑水城、西夏陵、拜寺沟方塔、敦煌莫高窟等地发现西夏文文献后,出土数量最多、最集中的一次,丰富了西夏学研究的文献资料。不仅对西夏的语言文字、社会历史、宗教仪轨、装帧印刷等方面研究提供了实物基础,更对西夏学学科体系的健全和发展产生了极大的促进和激励作用。
亥母寺遗址是一处西夏时期的佛教遗存,发现遗物以西夏佛教文物为主,对研究西夏以来武威地区的佛教传布、信仰追求、佛教仪轨和佛教艺术有重要价值。同时,也是历史上武威地区佛教兴盛并延续不断的有力实物证明。
本文为“甘肃省文物保护科学和技术研究课题(201612)”成果之一。
(作者蒋超年为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赵雪野为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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