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并蓄:试论维吾尔族萨满信仰的“混杂状态”
摘要:维吾尔族皈依伊斯兰教已一千多年,然而在一元化伊斯兰信仰体系下,建立在巫术逻辑基础上的萨满信仰依然存活于维吾尔民间。如果对维吾尔族当前的萨满信仰进一步了解,维吾尔人的萨满信仰呈现出多元文化、兼容并蓄的特征。本文通过来自田野作业的第一手资料,简单梳理了维吾尔族萨满信仰现状的”混杂状态”,并粗浅地分析了维吾尔萨满文化存活至今的原因。
关键词:维吾尔族;多元并蓄;萨满信仰;混杂状态
中图分类号:B9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681(2013)02-0099-05
2011年寒假回家探亲时,有熟人告诉笔者因其妹妹婚姻不幸,他们找了一位哈萨克族萨满“解难”,萨满告知他们,妹妹是被婆家人施了巫术,由于咒语“法力”过大,除影响其妹妹外,现已开始“阻碍”这位熟人女儿的婚姻前程。她正在萨满那里给妹妹及女儿寻求“治疗”。该熟人是一名医生,另外一个妹妹在国外留学,女儿是硕士研究生,儿子从事艺术行业,像他们这样一个“现代家庭”对萨满“如此坚定”的信仰,虽没有让我感到震惊,但多少使我有点困惑,因为这种现象在维吾尔社会过于普遍。这使笔者想起2001年7月至9月,笔者在新疆喀什、阿图什、阿克苏和吐鲁番等地区做以《维吾尔族萨满信仰现状调查研究》为题的硕士学位论文田野作业时一位萨满的话:“我们的信仰是不同于其它任何宗教,是不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消失,反而会越来越兴盛”。据笔者多年的观察,当前维吾尔民众中找萨满的有高校教师、政府官员、备考学生以及普通民众。此外,又有熟人告诉笔者他认识一位“专给被汉民族鬼灵缠身”的人治疗的萨满巫师,并由该熟人引荐了这位萨满。通过对他的访谈,笔者再一次陷入了困惑,为什么维吾尔族的萨满信仰弥漫着混杂、难分彼此、紧密交融的多文化因子?为什么萨满文化在维吾尔文化中经久不衰?由此,笔者结合自己的田野调查材料谈一谈自己在这方面进行的探索性的思考与认识。
笔者认为,当今维吾尔族萨满信仰的“混杂状态”是由于它对各个历史时期出现的多元宗教文化的兼容并蓄造成的,而它能够在伊斯兰一元化信仰的社会活至今主要归功于伊斯兰这层外衣的保护以及当今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如汉民族、蒙古族、哈萨克族和回族萨满信仰活动的影响。本文就此展开论述。
一、非人为宗教的影响
(一)原始自然物崇拜的遗存
对于萨满教形成的确切时代学术界尚未定论,然而有一点可以确定,“原始信仰是在萨满教产生之前就存在于人类社会的。萨满教就是在原始信仰的基础上经过不断的巩固与发展而形成的。”因此对于萨满教中的大自然神灵,如天神、日、月、星神、山神、动植物神崇拜等内容我们不能否认萨满教与原始信仰的关系。正如维吾尔先民对天神“腾格里”的崇拜,“腾格里”被认为是天上诸神灵的统帅。在新疆个别干旱地区春天人们以村为单位举行求雨活动,并进行宰牲、诵经等祭天仪式。同时天上的太阳、星星和月亮也得到了维吾尔人的崇尚。民间有“不要对着太阳吐吐沫、大小便”等禁忌:月亮在维吾尔族女孩的名字里也很常见,且维吾尔人把漂亮的女孩直接以“月亮”来形容:维吾尔萨满认为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星星。个人的星辰决定着此人的运气,如有人因事业等方面不顺而找萨满,萨满就通过“抬高”此人的星辰来提升他的威望。该仪式被称为“尤鲁吐孜库图日西”(yultuz kotvrvx),直译为“抬星仪式”。此外,动植物崇拜也是维吾尔萨满信仰活动的重要内容之一,在相当一部分仪式中,萨满会要求患者在麻扎或荒郊的独棵树上绑彩条,或是把宰牲放血的动物的头挂在树枝上,他们认为树木是离天神最近的物品,他们的这些彩条(旗帜)或祭祀的物品会通过树神到达天神那里。新疆阿图什的一位达罕(dahan)在召唤鬼灵的神歌里提到“土地父亲、柳树妈妈、骆驼爸爸、摇床妈妈、燕子妈妈——飞禽走兽请上坐”等词语和语句,而在驱赶附体的鬼灵时又唱到“天仙、豪杰们你们好、蛇蝎们好——如果你们是树木、飞禽走兽请你们向后退——希望你变成风离开,希望你变成星星散开,变成云而退回去。”笔者认为这些唱词和祷文中的动植物、天、地等自然物的名称及上述的内容与原始自然物崇拜有一定的关系。
(二)祆教的遗存
火在维吾尔族萨满的很多仪式活动中都会被使用,无论是萨满巫师做法还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因婴儿哭闹不止或因婴儿的衣物、摇床夜留室外等情况而进行的依斯日克斯里西(isirik silix)、尤达西(vudax)及梦见亡人或祭亡人而举行的雅各普日提西(yagh purutux)等仪式中,主要通过火来驱赶鬼灵或用烟来向鬼灵、灵魂传达信息。再如帕克拉西(paklax)仪式,其意为“净化、使纯洁、洁净”,这是针对人受鬼灵侵扰、动植物害病等状况而采取的治疗方法,萨满在进行“净化”仪式时一般用火、水和牛奶。此外,在麻扎点油灯是麻扎朝拜活动较为常见的一种仪式,热依拉·达吾提在她的《维吾尔族麻扎文化研究》中写到“这种在麻扎的树上挂油灯的习俗很可能与伊朗祆教‘灯树’风俗有关。这种灯树习俗在祆教里是很普遍的。”笔者认为上述这些与火有关的仪式活动可能是维吾尔人祆教(拜火教)信仰的遗存。
(三)祖先崇拜的遗存
维吾尔族民间历来都有朝拜麻扎的习俗,麻扎及麻扎朝拜活动也是维吾尔萨满巫师进行巫术活动的场所之一和主要内容之一。“麻扎”虽本意为“穆斯林圣裔或知名贤者的墓地”,而实际上维吾尔族所参拜的麻扎中还包括“一些非伊斯兰教贤者的陵墓,例如:著名学者、无名人士、具有民间专向技能者的麻扎,”甚至是前伊斯兰时代的英雄人物的麻扎”和以动植物命名的麻扎。从访谈资料来看,相当一部分萨满在成为萨满之前,眼前会出现或梦到死去的贤者、英雄人物的灵魂,随后就出现神志不清的状态,之后被这些“伟人”的灵魂“领到”各自的麻扎进行传道和培训。经过这样的经历之后,他们才正式成为一名萨满。因此,萨满要定期到各自培训地进行朝拜活动。此外,萨满的很多仪式也与麻扎有关,如要到麻扎进行绑神旗、遮盖墓地、宰牲、祈祷等活动,而且麻扎的守墓人谢依赫(xeyih)也懂得萨满的巫术活动,并辅助或指导朝拜者完成朝拜活动。据热依拉·达吾提教授的调查,在集体举行的麻扎朝拜活动中,人们要在麻扎唱民族史诗。笔者认为,上述这些情况及相关的麻扎朝拜活动已不完全属于或超出了伊斯兰教教义的规定,这可能是维吾尔先民的祖先崇拜在当代维吾尔人的信仰生活中的体现方式之一。
二、佛教信仰的遗存
在《维吾尔族麻扎文化研究》一书中,热依拉·达吾提教授用一个章节来阐述和说明现在一些重要的麻扎本为佛教寺庙,如吐鲁番地区的吐浴沟麻扎,在麻扎东边还有著名的吐浴沟千佛洞,再如和田的库克玛热木麻扎,库尔玛热木山就是古代于阗著名的佛教名山牛角山——书中还提到在山上洞口挂着很多布条和小旗帜。笔者在文章前面提到麻扎崇拜是萨满信仰活动的重要内容之一和活动场所之一,萨满会根据不同的病情让患者到麻扎完成各种治疗仪式。笔者在吐鲁番调查期间,当地萨满很频繁地提到吐浴沟麻扎并会要求患者去那里进行朝拜活动以辅助自己的治疗。这些曾经的佛教圣地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文化的替换不知不觉地成为了萨满朝拜的圣地。
三、伊斯兰教的影响
据笔者2001年、2011年的调查材料,伊斯兰教的影响在当今维吾尔萨满的巫术活动中是最为显著的特征之一。
首先,从鬼灵观来看,萨满教认为世界万物皆有灵魂,人、动植物以及自然界的江河山水都是如此。但维吾尔族萨满观在此基础上,还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是,鬼灵在星期五要到伊斯兰朝圣圣地麦加的天房克尔白做主麻聚礼。因此,很多萨满从星期四下午开始就不会接受来访者,因为他们认为那个时候招不来鬼灵,即使能招来,也是那些身体有残缺、去不了麦加的恶鬼,一旦招来就不易驱赶回去。在维吾尔民间。人们普遍相信能“治住”鬼灵的最佳办法就是把鬼灵的头发剪下夹在《古兰经》里,鬼灵就不会加害于此人及其后代。”
其次,从维吾尔萨满的“得道”经历及生活来看,他们是从已故“伊斯兰教的贤者或历史上的英雄人物”那里得道的,甚至那位专治被“汉族鬼灵”缠身的萨满(他自称治疗受风)的访谈资料看,虽然被问到他的宗教信仰时,他坚定的告诉笔者他没有宗教信仰,伊斯兰教是一部法典,是维吾尔族的风俗习惯,不是一种信仰。但他同时又告诉笔者,他在最初接受培训时前眼出现的“引导者”是一位穿白色长衣、头缠“散兰”的长者,这位“长者”的形象是典型的伊斯兰教宗教人士的着装打扮。在他成为萨满前住院生病期间,那位“长者”告诉他离开那病房,因为病房里“卡菲尔”(非穆斯林)很多,并引领他到山上“受训”,“受训”过程中曾经出现过《古兰经》中描述的地狱之火。访谈结束后他又告诉笔者,他要慢慢退出该行业,今后他也会去清真寺学做礼拜。笔者访谈到的其他萨满在日常生活中也都是严格按照伊斯兰教的教义要求自己,从饮食、穿戴以及每日的五次礼拜他们都会遵循,阿图什的一位萨满巫师有三次到麦加朝觐的经历。
最后,从萨满巫师的工具及治疗方法来看,每个萨满巫师都有各自不同的工具或方法,如包谷粒、石子、珠子、扑克牌、手鼓、手纹等。阿图什的一位萨满的用具中还有一本书,大小同手掌的尺寸,里面是《古兰经》经文。在治疗患者的时候,很多萨满都会给患者做迪米丹(dimide),并且举行海提麦古然尼(hetmekuran)活动。而萨满看病、治病的祷文和咒语更是充满浓厚的伊斯兰色彩,在他们的祷文中不断地重复“真主、伊斯兰、《古兰经》、穆罕默德圣人”的名字以及大量的《古兰经》经文,祷文中与伊斯兰教有关的内容占了相当的篇幅。基本上每位萨满在看完病、治疗结束后,都会领导在场的众人念诵《古兰经》常用的祈祷经文为患者祈祷,讨平安。
四、其他民族萨满文化或民间信仰的影响
(一)汉民族文化的影响
新疆阿克苏的一位巴赫西(bahxi)认为,如果某人中了汉民族的鬼灵,在举行跳大神仪式之前,首先要炒几种菜摆到马路边,过一段时间那些“贡品”就不见了。也有的萨满会让患者找汉族萨满治疗。传统上,维吾尔族的饮食习惯主要以奶制品和肉类、面食为主,很少吃炒菜。笔者认为,巴赫西的这种行为模仿了汉民族在祭亡灵时在路边摆设食品、烧纸等习俗。本次访谈的专治“受风”的萨满巫师,他在治疗病人时要剪纸、烧纸钱,念完经之后还要让病人做针灸治疗。还有一件笔者上大学期间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当时笔者晚上经常做噩梦、梦魇、梦见军人,同学之间流传着“学生宿舍修建地曾经是战争中死亡士兵的墓地”之类的传言,于是放假回新疆后笔者将此情况告诉了母亲的一位朋友,这位阿姨得知情况之后让笔者在一张纸上画一些类似于汉民族上坟时用的纸钱、衣服的图片,然后把纸张点着,在自己的铺位上面绕几圈,口念“这是你的钱和衣服,以后不要再麻烦我了,也不要找我了”,最后扔到厕所里。上述这些内容明显具有汉文化的特征。阿图什的一位达罕在给患者看病时,首先要招魂,之后各个鬼灵在“报告”患者的病症及其它情况时,她的眼前就会出现文字,这位达罕称如果是维吾尔族的鬼灵报告,眼前就会出现维文字,如果是汉族或蒙古族鬼灵报告,相应地就会出现汉语和蒙文,根据她的讲述,她也会根据不同的文字说不同的语言,而在日常生活中她是不懂这些语言的。因此,看病前她会告诉患者让他们记住她在招魂时说的话,原因是那些话不是她在说,而是鬼灵在说,之后她再根据患者的转述给他们解释鬼灵的报告内容。根据田野资料,乌鲁木齐也有维吾尔人找汉族巫师看病的情况,多数是因受风嘴脸变歪的患者或是维吾尔族萨满认为他们是受到汉民族鬼灵侵扰的患者。
(二)新疆境内个别少数民族的萨满文化影响
有些找萨满的维吾尔民众因维吾尔萨满看不好而去找蒙古族或哈萨克族萨满巫师。在新疆库尔勒和静县有位蒙古族萨满,能熟练讲维吾尔语,他曾经接待过很多维吾尔“患者”,他在维吾尔族民众当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而这位蒙古族萨满在某些方面也遵循了维吾尔民众的风俗习惯。如他在给自己的孩子办理丧事时。由于担心维吾尔族不会来,他就以维吾尔族的风俗习惯办了一次丧事。乌鲁木齐也有找哈萨克族萨满算命的现象。在吐鲁番地区,也有很多维吾尔族找回族萨满看病。维吾尔族找上述这些民族看病时,很重要的一个前提是基本不存在语言障碍,大部分外民族的萨满能够熟练地讲维吾尔语。
从上述这些材料中,我们可以看出维吾尔族萨满巫术活动以及民间维吾尔人的萨满信仰活动都包含了多种信仰文化因素,我们如何理解和解释维吾尔族萨满信仰的这种“混杂状态”呢?
五、结语
“混杂状态”这个概念首先是由人类学家霍米·巴巴在1994年提出的“无家可归”(the unhomely)这个概念发展而来的,“无家可归”这个概念是用来总结那些被拒绝者、移民、被殖民者、被放逐者、妇女和同性恋等在“系统”内没有家的人的境遇。后来2000年M·Jackson提出了上述这些人都共享着某种“混杂状态”(Hybridity),“他们”以世界为家,却既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混杂状态”这个概念指的是一种游离不定的状态,笔者认为这个概念所表达的意思同样可以解释维吾尔萨满文化在历史上不同信仰体系盛行的背景下能够延存下来的原因。博厄斯早在1886年时就说过“——所有的文化行为“本质上”就是混杂的,是传播和同化的产物。换句话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本真类型”或“纯粹体系”,因为人们总是在交换、改变、加工、组合他们的文化因素(Boas,1886;Parkin,1987;Strathern,1991)。新疆地处古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历史上十分频繁的民族迁徙和交往,使得作为新疆主体民族的维吾尔族的文化呈现出复杂而多元的特征,因为任何文化都不会因时间的推移消失殆尽。这种文化的多元性同样体现在萨满信仰上。建立在万物有灵论基础之上的萨满教以其广大的包容性在历史上不断地吸收不同的文化并“修复”自身的信仰体系以适应每个时代的主流,呈现出一种兼容并包的特征,从而导致维吾尔族萨满信仰当今这种“混杂状态”。无论是从萨满信仰的表征、从萨满巫师的生活来看,还是从它的信众来看,每一部分都表现出一种混杂的状态。然而在这样一种混杂的信仰体系背后却是信仰着一神教伊斯兰教的信众,而且由高校教师、政府官员、商人、学生和广大普通民众组成的信仰群体说明萨满信仰在当今的维吾尔社会是有一定基础的。
那么,为什么萨满信仰能够经过上千年的风风雨雨连绵不断地存活下来,而又为什么是以这样一种状态存在的呢?以下是笔者对上述问题的浅显的认识。
第一,萨满巫师与民众之间供求关系的存在
从萨满的角度来说,“我们必须指出一点,所有这些人——残疾人、迷乱者、货郎、小贩、变戏法的以及神经过敏者——实际上构成的是某些类别的社会阶层。他们之所以掌握了巫术力量,并不是因为他们具备了个体特异性,而是因为社会对待他们及他们这类人的态度。”在这个急剧变化、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人们迫切关注并希望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或者某个具体事件的走向,甚至有些不能公开的个人隐私的结果。这些问题在伊斯兰教宗教人士那里是得不到具体答案的,因此,这种不安全感就把这群信众推向了萨满,或者说人们是期待生活中有萨满巫师这样一群人为他们排忧解难。同时,这些信众也是萨满养家之来源,这种供求关系决定了他们对彼此的依赖。
第二,萨满文化借伊斯兰外衣生存
维吾尔族萨满信仰的这种“混杂”是以伊斯兰为主流的“混杂状态”,在普通民众的心理,萨满的一些行为并不与他们的生活和伊斯兰信仰绝对相悖,无论是真实或是伪装,达罕们的生活方式、含有《古兰经》经文的祷文以及满口对安拉的赞颂和祈求都传达了“他们也是穆斯林”这样的信息。笔者认为,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的是民众之所以不加怀疑地接受萨满的巫术是因为一些或者说大多数本属于萨满信仰范畴的巫术活动或者各种朝拜祭祀活动的鬼灵、神灵的名称已被大家更容易接受的真主之名所替代,而这一点更使当今维吾尔人的萨满信仰在伊斯兰这层外衣的掩护下在伊斯兰为全民信仰的社会取得了“合法”的地位。例如笔者问到新疆一些地区存在的求雨巫术活动时,一些民众很坚定地说他们在向真主求雨,而“雅答祈雨术是广泛存在于阿尔泰语系诸民族风俗中的一种巫术——在《魏书》卷102《西域传》中记载了‘其国有大术者,蠕蠕来抄掠,术人能作霖雨、狂风、大雪及行潦,蠕蠕冻死漂亡者十二、三’。”
另外,虽然伊斯兰教的宗教人士对这群人持否定的态度,认为他们的行为是邪恶、亵渎教义的,但是,伊斯兰教对鬼灵、驱使鬼灵者的存在是认可的。伊斯兰教对精灵和灵魂是这样解释的:安拉又创造了一种物体,这种物体,虽则有几种性质,与天神相似,如能变相,能隐匿,能做伟大的工作,然而不像天神样是光明的;这种物体叫做精灵(Genie)。又,“人有灵魂,灵魂和肉体是个别的;灵魂附体,人便生活;灵魂离体,人便死亡;灵魂离体之后,永存不朽,有感觉,有知觉。”维吾尔族当代的萨满信仰可能也利用了伊斯兰教的鬼灵观。
第三,萨满信仰及仪式活动的世俗化、习俗化
维吾尔族历史上出现的历代各种文化的干扰打破了萨满教的体系,使它的很多仪式活动从专门场合走进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并简化了原有的仪式内容,与其它的风俗习惯融合成了一种常识性的知识。如新生婴儿哭啼不止时,很多母亲都会通过念经(《古兰经》经文和一些驱鬼的话语)和尤达西来驱散附着在孩子体内的鬼灵。如前面所说的帕克拉西、依斯日克斯里西等巫术活动也完全可以由家里年长女性来完成。给婴儿佩戴防邪眼的珠子、维吾尔族女性对自己头发的隐秘处理等等信仰行为,在维吾尔族的日常生活中都属于常识性的知识。这些由集体的力量形成的、约定俗成的习俗是一个维吾尔族成员在其成长过程中耳闻目睹的并潜移默化地接受的。
第四,“增强当事人信心”——以巫术为根基的萨满所发挥的本质功能
马林诺夫斯基在论述巫术的功能时曾经谈到巫术能增加当事人的信心。“标准的和传统的巫术并非他物,乃是一种制度,这种制度将人心加以安排,加以组织,使他得到一种积极的解决方法,以对付知识及技能所不能解决的难题。”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法律意识的加强,一些行业的专业人员在行使权力的时候也更加谨慎。日益变幻莫测的生活,使人们在面对生老病死、家庭危机等抉择时,当事人总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萨满的大胆预测则满足了信众的这种需求,使他们带着对萨满的美好预测及预防措施的信心耐心地等待好的结果的出现。
第五,萨满文化的族际影响
新疆是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由于长期生活在一起,各民族彼此对对方的文化有了一定的了解并产生了相应的影响,如前所述的库尔勒市找蒙古族萨满看病的维吾尔人,乌鲁木齐市找汉族和哈萨克族萨满巫师看病的维吾尔群众以及维吾尔族萨满模仿相应民族的萨满仪式来治疗或让患者找其他民族的萨满求助的情况都说明了这个问题。这种对萨满巫师的“混杂享用”较多发生在多民族混居地区,单一民族居住区该现象较为少见。各民族民众长期在一起生活,目睹了彼此的文化,相互之间也产生了熟悉感和信任感,相互交流也不存在太大的障碍。民众认为,虽然汉族或蒙古族不是穆斯林民族,但在“制服”鬼灵上大家是一样的。很多维吾尔人都认为蒙古族和哈萨克族萨满的法力很大。维吾尔族有这样一种说法:远方的毛拉才是大毛拉。可能也出于这样的心理,距离产生了相对的信任感。
当然,萨满信仰遗留下来还可能有其它方面的原因,它主要存活于维吾尔基层社会,作为维吾尔民间文化的一部分至今影响着人们的思想意识形态和生活。可以说这是民间文化的力量。“民间文化是一个民族固有的文化,是一个民族最稳定的文化。支配着一个民族的文化走向和发展态势。”而且,“除了民间文化主体之间的兼容性、包容性之外,民间文化本身呈现的特质也是开放式的”。作为维吾尔民间文化一部分的萨满信仰也正是靠这种“包容性”和“开放性”延续至今。历史和传统的积淀使得维吾尔民众就像接受其它传统文化一样自然地将它传递下来。在日常生活中,民众是不会质疑其中的理论体系,也不会区分和思考这些文化现象的归类问题。最重要的是,在民间,“巫术是被相信的,不是被理解的”。对他们来说只要不违背祖辈一贯的做法,并能解决他们的问题才是重要的,况且,这种信仰绝非个人行为,“只要与整个群体的信仰相契合,他的信仰就是真实的——巫术是人们共有的集体信仰演绎而成的对象。正是这种信仰的性质使得事实与其结论间的断裂并不会对巫师造成什么影响。”即使萨满巫师的活动不显灵,那也不是信仰本身的问题,而是巫师本人的能力问题。维吾尔族多元、“混杂”的文化、普通民众对伊斯兰与萨满信仰理解上的“混杂”,正好迎合了处于“混杂状态”的维吾尔萨满信仰活动。而它的这种混杂性又导致了它的神秘性和不确定性,它不纯粹地属于任何一家,在各种文化因子中徘徊是它最大的优势。因此,维吾尔族的萨满信仰在稳定中变异着,并历代在这个群体之内传承和共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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