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商人之圣与社会事业的典范
前篇《中华原始营商哲学的一代圣贤》(连载六)主要讲的是计然,也提到了范蠡,计然是范蠡的老师。和老师计然是一个纯粹的道家人物不同,范蠡的经商思想,虽然也以道家学派的“宣夜说”作为自己的核心架构,但是,范蠡更是一个将道、儒、法三家的思想结合在一起,融会贯通的一个集大成者。
范蠡大约出生于公元前517年,春秋楚国宛(今河南南阳)人,约于公元前420年无疾而终,享年高龄,几近百岁,被称为中华商人圣祖。范蠡出身贫寒,但聪敏睿智、胸藏韬略,年青时,就学富五车,上晓天文、下识地理,满腹经纶,文韬武略,无所不精。然纵有圣人之资,在当时贵胄专权、政治紊乱的楚国,范蠡却不为世人所识。范蠡身上有着浓厚的楚国哲学精神,也就是我们说的道家精神。在春秋时期,楚国人才辈出,甚至一度形成了一个局面,叫做“楚材晋用”。楚国的哲学传统,讲究的是“经世致用”,也就是说,通过探求宇宙的本源和天地运行的客观规律,来指导现实世界中的大到国家治理,小到人生价值的实现。这是一种非常务实的、非常具有科学的理性精神的哲学观和思想观。老子的道家思想,并不是我们理解中的那么虚无缥缈,实际上,反而比儒家的学说更加具有积极的“人世”精神。相反,孔子的儒家学派,表面上到处行走,宣扬政治主张,实则过分地夸大了“人”的作用,用已经死去的周“礼”来拯救现实的世界,也只能是一种理想主义。
虽然孔子的学说,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可是,其中对人的积极能动性强调的一面,还是补充了道家文化中过于玄虚的一面。儒道互补,天人合一,成为当时南北文化第一次大碰撞后融合的产物。范蠡非常幸运地赶上了这个时代,将老子和孔子的精华融于一身,再加上对管仲的“水”的思想和治理国家的政治经验的总结和继承,使他具备了远远高于世人的思想和哲学观。也正因为如此,在宛地做官的文种,才数次前去拜访,并且最终弃官,和范蠡、计然等人道来到了越国,建功立业。
范蠡见到越王后,系统地阐述了自己的哲学思想:“持盈、定倾、节事”,也就是“天、人、地”。范蠡与文种拟定兴越灭吴九术,是越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为了实施灭吴战略,也是九术之一的“美人计”,范蠡亲自跋山涉水,终于在苎萝山浣纱河访到德才貌兼备的巾帼奇女——西施,在历史上谱写了西施深明大义献身吴王,里应外合兴越灭吴的传奇篇章。范蠡事越王勾践二十余年,苦身戮力,卒于灭吴,成就越王霸业,被尊为上将军。
《中华原始营商哲学的一代圣贤》(连载六)说过,计然阐述的是一套完全客观的、科学的营商哲学,其核心思想,是一个“数”字。
而范蠡,则进一步将天、人、地联系在一起,强调以人为中心的“天人合一”的“和谐”哲学,其核心思想是一个“和”字。简单说来,“持盈”,是指用于形势大好时的原则,用于长久地保持盈满状态而不走向衰败;“定倾”,是指用于形势危殆时的原则,用于有力地挽狂澜于既倒,稳定即将倾覆的局势;“节事”,是指用于转危为安、转败为胜的原则,用来发展生产,积蓄实力,等待时机,以求反攻。
“持盈”在于“天道”。“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骄,劳而不矜其功。”“持盈”的方法是按“天道”行事。“不溢”、“不骄”、“不矜”是天道的基本规律。天是什么?天是虚空的气,四处流动,生生不息,将万物都包含在其中,却没有任何的欲求,因此也就从来不会生出骄矜之心。连包容整个宇宙的道,都这样谦虚,这样虚空,永远都不会满溢出来,那么,与天相比,人取得的一点小小的成功,就产生溢、骄、矜的心态,是多么的可笑?这正是不能保持成功与兴盛,很快由盛到衰的原因所在。
“定倾"在于“人’。如何挽回已经形成的危局?怎样将倾倒的大厦加以支撑,保留最后一线生存的机会?这个时候,就要完全地去利用人性中的弱点了,也就是:“卑辞尊礼,玩好女乐,尊之以名。如此不已,又身与之市。”意思是说,完全地表示臣服,以最大的努力;去满足对方的欲望,比如金钱、美女、骄傲自大等,如果对方还不放心,就亲自去做对方的奴隶,将生命整个交给对方。这句话,可以说对人性是一种洞察入骨的描述,也是范蠡通过其“徉狂”,远离尘世,而获得的对人世的一种观察,一种烛照。他给勾践的具体建议是:派文种去见吴王,“请以士女女于士,大夫女女于大夫,随之以国家之重器”,乃至“以身随之,君王制之”。最终达到让吴王退兵、保住越国的目的。
“节事”在于“地”。《史记•越王世家》的《索隐》解释是:“地能财成万物”的意思。范蠡对此也有详细说明:“唯地能包万物以为一,其事不失,生万物,容畜禽兽,然后受其名而兼其利。美恶皆成,以养其生。”就是说,土地和天道一样,是博大没有边际的,对万物都一视同仁,都给予同样的生存和生长的空间。因此,要想东山再起,反攻吴国,一定要去向地寻求帮助,也就是说,要有充足的物资装备,作为战争的基础,而只有大地能提供所需的各种物资。至于如何利用地,如何通过自然规律来使地为我所用,这就用到范蠡的老师的“计然七策”了。
纵观上述三点,不管是天,还是人、地,都包含着一个最朴素的哲学思想,就是一个“和”字。
和,即和谐。天是和谐的,地是和谐的,人作为天地之间唯一的主宰,必须做到上与天和,下与地和,中与人和,只有完全地做到了这三点,才能真正有所作为,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而这一“和谐”的思想是如此厉害,以至于一个已经被吴国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小越国,最后居然能够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和大名鼎鼎的齐国、晋国、楚国、秦国等并称“霸王”,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吴王亡身余杭山,越王摆宴姑苏台。”在举国欢庆之时,范蠡急流勇退,遂与西施隐姓埋名、泛舟五湖。不过,与西施泛舟五湖只是民间传说,事实上,范蠡隐退时已经68岁高龄,而西施要比范蠡小的多。但是人们总愿编织出英雄美人的佳话,因此才有泛舟五湖这一说。但史实应该不是这样的。后来,范蠡辗转来到齐国,变姓名为鸱夷子皮,带领儿子和门徒在海边结庐而居。戮力垦荒耕作,兼营副业并经商,没有几年,就积累了数千万家产。他仗义疏财,施善乡梓,范蠡的贤明能干被齐人赏识,齐王把他请进国都临淄,拜为主持政务的相国。他喟然感叹:“居官致于卿相,治家能致千金;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布衣来讲,已经到了极点。久受尊名,恐怕不是吉祥的征兆。”于是,才三年,他再次急流勇退,向齐王归还了相印,散尽家财给知交和老乡。
一身布衣,范蠡第三次迁徙至陶(今山东肥城陶山,或山东定陶),在这个居于“天下之中”(陶地东邻齐、鲁;西接秦、郑;北通晋、燕;南连楚、越。)的最佳经商之地,将自己的哲学从国家层面转入了个人人生层面,操计然之术(根据时节、气候、民情、风俗等,人弃我取、人取我与,顺其自然、待机而动。)以治产,没出几年,经商积资又成巨富,遂自号陶朱公,当地民众皆尊陶朱公为财神。在大的哲学方面,范蠡运用的还是自己的“天、人、地”的和谐哲学思想;小的方面,则运用了老师“计然七策”中剩下的两策,19年中,三致千金,又三次散尽家财,去帮助社会上的那些贫困弱小的人们。
史学家司马迁称:“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史书中有语概括其平生:“与时逐而不责于人”;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范蠡道德经商,是中华商人之圣,是社会事业的典范。
今天,改革开放30年成就的一批批商人和企业家们,应该借鉴范蠡经过19年的实践而总结出来的独具中国特色的“散财”哲学。
从字面上来说,“散”与“聚”相对,经商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聚财的过程。但是当财物聚集过多,就必须散去,犹如水从一滴滴聚集成湖泊、江河,最终都必须融入到大海中,才能永远保持其活力,而不会干涸。
从思想渊源上来说,“散财”哲学直接从范蠡的“和谐哲学”发展而来。正如同范蠡自己所说:“为官则官至卿相,为家则聚千金,不祥”。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享有很高的声誉,这些都是不祥的预兆。因为这样一来,天地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一旦失去了和谐,祸事自然就来了。文种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被杀了头。范蠡呢,做官能够放弃高官厚禄,经商能够放弃千金之富,就是因为时时刻刻,注意用自己的“和谐哲学”去保持平衡。作为社会的财富,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去获得,但是如果你把所有人的财富,都聚集到自己手里,这当然就会造成整个社会上财富失衡,财富失衡,引起了社会失衡,于是,就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社会动荡不安,个人的财富再多,也会保不住。
相反,如果能够主动将自己的财富分散出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么个人的和谐,就会促成社会的和谐;社会和谐,有了更加良好的经商环境,反过来就容易聚集更大的财富,再分散出去,就会促进更大的社会和谐,国家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小到个人的人生和谐,大到社会和国家的和谐,用人的调节作用,来达到天与地的和谐,最后,天、地、人三者都达到了和谐,宇宙也随之达到了和谐。这就是范蠡一生最高的哲学思想。
所以说,范蠡被尊为“商圣”,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用自己的身体力行,和自己超凡脱俗的哲学思想,将经商从整体的层次上提升,从个人自发、自觉的经营活动,上升为社会事业,商人也因此从个人、家庭的谋取利益者,变成了社会财富的创造者和管理者。这是个历史性的跨越!于是,经商才有了一个极具正面光辉的形象比喻:“陶朱事业”。
提到“陶朱事业”,就要说到陶朱公(范蠡)唯一的弟子猗顿。据《史记集解》引《孔丛子》,猗顿原籍鲁国,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年轻人,“耕则常饥,桑则常寒”,家境贫寒,活得可以说十分不容易。然而,他又是一个很有志向和抱负的年轻人,时刻留意外面的天下大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注意“资讯”。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一代谋臣范蠡隐姓埋名,到了定陶,以“陶朱公”自称,而且在数年中积累了无数财富,几次散尽家财,接济百姓,佩服得不得了。于是,他立即来到定陶,向陶朱公请教迅速致富的方法。
陶朱公十分同情这个贫困潦倒的年轻人,很愿意帮助他,就说:“子欲速富,当畜五牸。”牸即母牛,泛指雌性牲畜,猪、牛、马、羊、鸡,也就是说,通过农牧业、养殖业,迅速积累起来第一笔资金。不仅仅是给予忠告,陶朱公更给猗顿指出了一个可以立足和发展的基地——西河。
当时,在西河一带居住的是一个叫做猗氏(今山西省临猗县境内)的部落。猗顿来到这里后,就跟随了当地人姓氏,并且在这个部落稍微南一点的地方,选择了一个叫做“对泽”的地方。这里土壤潮湿,草原广阔,水草丰美,是畜牧的理想场所。
在这里,猗顿迅速地积累起了巨大的财富,历史记载“十年之间,其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
有了这么好的基础,猗顿却并不满足,他立刻把目光瞄向了离这里不远的“河东盐池”,这也是陶朱公当时让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因为陶朱公在齐国的时候,就是靠贩盐起的家,而猗顿的目标,是成为像老师那样的大商人,所以,他在完成了初期的积累之后,自然而然,下一步就要展开对盐的贩卖经营。
《尧、舜、禹建都的启示》(连载二)曾表述过:中华文化的最早源头,其实是盐文化。华夏最古老的文明,始兴于河东盐池(现山西省运城市)附近。河东盐池是尧、舜、禹建都和夏、商、周三代文明的经济基础。……中国古代历史上最早的两次大的战役,黄帝与炎帝的战争,炎黄部落和蚩尤的战争,都是在围绕同一个地点、同一特殊的资源——河东盐池的争夺。因此,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话,叫做“不得河东不得雄”。
“河东盐池”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左传•成公六年》中称其为:“国之宝”,当时,山林川泽之利的开发,虽然为官府控制,但官府并不直接经营,而是用抽3/10的税的办法让“民”去经营,但这种“民”,绝非普通的百姓,而是“豪民”,因为这种开发需要大量的投资,需要一定数量的劳动力,正如《盐铁论•禁耕》所说:“非豪民不能通其利。”猗顿经过10年的积累,就已经属于这样的“豪民”行列,所以,也就取得了一张去开发河东池盐的“致富通行证”。
据考证,猗顿为了更加有效地经营池盐,加快贩运速度,还试行改变驴驮车运的落后运输方式,欲以舟运,开凿了山西地区第一条人工运河。据乾隆《临晋县志》卷六记载,这条运河从河东盐池起,通于伍姓湖,又从伍姓湖至蒲坂(今山西永济市)之孟明桥入黄河,遥遥百里左右(这基本是后魏时永丰渠的路线)。只是因黄河泥沙淤塞渠口,未能使用。
不但在制盐业、运输业纵横驰骋,而且在珠宝业,猗顿也成为中国这个行业的鼻祖。《尸子•治天下篇》说:“智之道,莫如因贤。譬之相马而借伯乐也,相玉而借猗顿也,亦必不过矣。”《淮南子•汜论训》也说:“玉工眩玉之似碧卢(一种美玉)者,唯猗顿不失其情。”猗顿对珠宝有着相当高的鉴赏能力,以至可以与伯乐相马相提并论。
也正是猗顿的经营,以一人之力,将晋国交通闭塞的状况,一下给打开了,从根本上解决了晋国的“瓶颈”。晋国经济全面复兴,并且上升到一个新的水平。从此,晋国又在中国历史的战国舞台上,上演了将近200年的风云霸业,留下了可歌可泣的故事。
而猗顿虽然富甲天下,已经可以和自己的老师陶朱公齐名,但他最推崇的却是老师的“散财”哲学。他富起来以后,并没有忘记自己当初许下的接济百姓,为天下众生谋福利的誓言。
在那个诸侯争霸,战火纷纷的年代里,他不但把自己的粮食和马匹捐给了国家,保卫了国家的安稳,给人们留下了“急公奉饷奏凯歌”的感人事迹;而且,看到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灾民,就开仓放粮济贫民,留下了“济贫店,舍饭站”等遗迹,至今,王寮村的西南巷,人们还习惯性地叫它“饭家巷”,因为这儿就是当年猗顿恤孤怜贫,博施广济的遗址。
作为历史人物,范蠡一直受到历代史学家的关注。关于对他的评价,有两个问题值得注意。第一,历代统治者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表彰范蠡,为什么?因为范蠡不是忠臣,他见机行事,巧妙脱身,这在统治者看来,不够忠心耿耿,既然不是忠臣,故范蠡的名气似乎比不上诸葛亮、岳飞。其实,范蠡功成名就,急流勇退,见好就收,正表现了他的人生智慧。古代的不少忠臣在政治漩涡中打拼,气节虽高,但常常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所以对统治者表彰的“忠臣”要做具体分析。在对范蠡的评价中,多在谋略这一层面上。如班固《汉书•古今人表》中范蠡被列为九等人的第三等——智人。上面是圣人和仁人。智人,有智慧有谋略之人。三国人刘邵在《人物志》中则把范蠡列为术家。说:“思通道化,策谋奇妙,是谓术家,范蠡、张良是也。”古往今来,许多人都把范蠡作为谋略家看待。
笔者认为,范蠡虽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但他的思想中有不少闪光的地方,值得深入研究;作为一代商圣,范蠡的经营思想非常丰富,对于今天发展经济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弘扬范蠡优秀的思想,有助于提升社会文明,建设和谐社会,促进社会进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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