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鏡頭繪製五綵世界
她几乎随手拿起一张照片就能叙述一段拍摄的故事,她喜欢捕捉大自然动人的瞬间,她随身带着照相机,无论是在马路上行走,去公园,上课,还是在家中呆着,看到一个心动的景象就会按快门,有时错过这些美的瞬间会让她很伤心。
油画家凌启宁非常优雅,完全是骨子里的优雅。她穿着整洁的暖色毛线衣,戴着围巾,说话温柔和气。刚一见面,她就拿出一大叠摄影作品,一张张摊在桌子上。不一会儿,整张桌子就布满了照片,眼前尽是各种各样的风光和景物。
我说:“我喜欢这张啊……不不,这张好漂亮……啊,那张也不错。”
她笑着拿起另一张说:“那么这张呢?”
我“拍案而起”:“这张真漂亮啊!”
其实用“漂亮”来形容凌启宁的照片不太恰当。她的照片不是那种明信片般的漂亮,而是像她的画一样,带着股恬静或者是忧郁的女人味道——比如篮子里的一盆碎花,几棵树在地上的投影——那么简单的构图,却与众不同。
她说:“我喜欢捕捉大自然的美”。摄影是凌启宁的爱好,也算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
油画系“专职”摄影师
1963年在上海美专上学的时候,她的姨妈送给她一架上海牌58-II型相机。那时,58系列照相机得之不易,58-I型只生产了寥寥几架,58-II型也不多见。时至今日,都已成了收藏家热捧的珍藏。
有照相机还得有胶片,那时为了节约,凌启宁专门跑去大光明电影院边上买厂里废弃的散片。买回来后,凌启宁躲在被窝里,拆开纸包把胶卷装进事先准备好的一个个暗盒里。她掐指一算,够拍一阵子了。
用惯了数码相机的我很好奇这架老式相机好不好用。凌启宁说,比数码相机肯定麻烦,光圈、速度、对焦都要自己掌控。凌启宁只能“盲人摸象”,拿着照相机从室拍到室外,从白天拍到晚自修……好在一卷拍完,她基本学会了各种光线下的拍摄方法。
B门的长时间曝光,让凌启宁尤其兴奋,嘴里暗数:1,2,3,4……关快门。有时候,她还拉上同学做模特儿,要求在开B门的几秒钟内不许眨眼睛。这个挑战不小,做模特儿的同学提出:“只要同意我眼睛不看镜头,我就能不眨眼睛。”凌启宁说行,同学一齐忙碌,打开素描教室的打光灯,扯起一块画静物的垫布做背景,凌启宁当上了摄影师。没想到,这张照片效果奇佳,是那位同学年轻时最漂亮的个人照。
凌启宁回忆说,这些有趣的事竟然发生在大环境十分困难的年代,毕业后同学各自天涯。凌启宁感慨,幸亏自己热爱摄影,为油画系每个同学的毕业创作都拍了照片。“这些照片只有我们油画系同学才有,别的系就没有。”
写生,到处捕捉美的灵感
凌启宁做学生时,一年两次外出写生。她需要背着大大的油画箱,徒步去乡间。有时,这样一走就要好几个小时。
大自然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景色,但是能够进入小小的一方画里,很多时候都要靠画家在平凡中发现深意——一株斜着的野草,或者是铁轨上的一段雪,或者是一个萧肃的树林。凌启宁说,她愿意拿一个板凳,挑好一个角度,坐下来,然后静静地画。很多时候,画着画着,她会对那一块小小的景色产生感情——她会等待一天阳光起落的微妙变化,给那瓣风景带去的不同姿色。
在那个过程中,她有时会遇见一群和她一样捕捉自然美的职业艺术家——摄影师。开始,她对他们的工作还有点羡慕。因为自己画一张写生要花几个小时,他们只要咔嚓咔嚓按快门——几秒钟的时间就搞定了。
后来有一次,她去漓江兴坪写生,在招待所里认识两个在那里拍片子的摄影师。他们的任务是拍一组轮船开过漓江的风光片。摄影师为了追求艺术效果,设计前景是几朵摇曳的黄花,背景是一艘徐徐开过的斑驳轮船。凌启宁经常看见这两个摄影师站在土坡上,等待下午1点左右轮船到来。一到12点三刻,两人会局促不安,满头大汗地爬到高处采野花,再回到原地为野花摆造型。摄影师刚为花忙活完,转身一看,船却刚刚开过;这几次一来,折腾得他们筋疲力尽。
有次这两个摄影师拍兴坪的夕阳,不想运气好,拍到了一组飞鸟的剪影。两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回到招待所叫了饭菜庆祝。开头吃得挺爽,吃到一半忽然又担忧起来。原来,他们希望抓怕到一两只清晰的飞鸟,周围是一群模糊的鸟,以此来表现飞翔的动态。是否真的拍到了心里想要的效果,却心里没底。这一来,两人的后半顿饭免不了吃得忧心忡忡。凌启宁在一边看着,很是感慨,摄影不比画画省力。
拍照,为两朵云相遇等候
等到凌启宁自己过上到处周游拍照的日子,才更体会到那两个摄影师的痛并快乐。
对摆在桌上的所有照片,凌启宁几乎随手拿起一张就能叙述一段拍摄的故事。
“这张是我住在我一个学生的家里。要走的那天,我已经打好了行李,走到窗前一看。哇,前一天下了一整夜的雪,地面上都是白的。我赶紧打开行李包,拿出照相机拍。”
“这张是我在新疆拍的。说来也奇怪,我看见天空中有两朵云正在慢慢地靠近对方。我拿着照相机候在那里,候了好长时间,这两朵云终于碰头了,我就在那一刻按下快门。”
“这张是在威尼斯拍的。大凡去威尼斯的人都在拍小船,我喜欢拍出点有新意的照片。”
“这张是一家外国工厂。我特别喜欢那几棵树交叉的造型,和那幢房子的线条正好呼应。”
凌启宁旅游的机会多,照片的存货也就相应地多起来。她每次出游都带着那只经典的佳能G10。她说这只相机轻巧,功能全,正好能满足自己到处按快门的需求。
她说:“我坐在长途车上面从来不睡觉,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看外面的风景,看田野。有时候车窗外面飞过去几片田,形状线条搭在一起非常的好看呐!可惜过去得太快,拍不好。”
凌启宁的照片里,总是起码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细节。哪怕是最平凡的景色,也能让人眼前一亮。她的一些朋友说,这些细节是怎么碰上的呀?我们怎么发现不了?她很开心地笑:“你要用心去看!”
她说每次拍到一张与众不同的照片,她的心里就会特别舒畅,好像和自然进行了一次旁人不能参与的对话。比如有一次拍旧房子,凌启宁发现一幢矮房子的窗子是几块七七八八拼凑的彩色玻璃。“估计这玻璃是被人打碎的,或者是临时放在那里的。”怎么碎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看来,玻璃的颜色和周围的景色形成的呼应很美妙。
生活,拍就拍身边的世界
现在,凌启宁喜欢更多地抓拍身边的景色。她说普通生活充斥着美,不一定要跑到大西北或者外国,才能拍出好片子。
她随身带着照相机。无论是在马路上行走,去公园,上课,还是在家中呆着,看到一个心动的景象就会按快门。不知为何,生活变得越来越奇妙。早上起来,她发现一束阳光照在窗台的一盆花上面,她二话不说就抓起照相机——按下快门,那束光瞬间没有了。
她走在街上,偶尔看见阳光在栏杆上形成的投影。“非常的美,非常的安静。”就像一幅画一样。她抬起头,又发现几棵树的交叉,那样子也非常的动人。对着冲印出来的照片,她说:“就是好看!人为的就是不可能像自然那么好看。”
凌启宁的家离上海动物园很近。采访时正值秋天,她一连去了动物园好几次,为了拍摄那里的秋景。她说,秋冬换季的动物园景色很美,变化无穷。
她镜头下动物园的枯荷,形态生动,有点像沙漠中的藤蔓。她总结说,荷叶和背景的反差太大。“你要等它稍微暗下来一点儿,黑白投影不是那么强烈的时候拍,就会拍的很丰富。就像素描画里的色调。”她也拍狮虎山,她镜头下的狮虎山甚至不那么像狮虎山——没有老虎,只有一扇铁门和一段投在石头上的树影。
凌启宁说,她喜欢捕捉大自然动人的瞬间。有时候,错过这些美的瞬间让她很伤心。比如有天她骑车路过一条街道,发现一束光打在地上的投影很唯美。可惜那天没带相机,只得错过,但之后要“耿耿于怀”好一段时间。
和数码摄影爱好者略有不同的是,凌启宁不光存入电脑,更喜欢冲印照片,她说冲出来的照片看着更有味道。现在,她常去一家小照相馆冲印照片。一来二去,那里的小伙子看见凌启宁就高兴。他说,您照片拍得好看,他一边冲印,一边欣赏,工作也变得快乐起来。
对话凌启宁
我想和你聊聊油画与摄影。
好的。
你是市三女中毕业的,那段时光对你的人生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很大。应该说市三女中是一所很特别的学校,那里的老师对女孩子的要求特别高,她们会对女孩子灌输“如何成为一个优秀女人”的知识:那就是自尊、自爱、自强。在这种传统中,我们学校特别注重培养学生的审美。老师会告诉我们,要多看书,多看艺术作品,要有好的审美观,千万不能粗俗。
市三女中那段时光是一段尽情徜徉在艺术文学中的美好时光?
没有你想像得那么浪漫。那里的老师对学生特别严格,对学习成绩看得也很重。学校有一套很严的规章制度,住校学生起床、熄灯时间都有统一规定。学生食堂没有座椅,要站着用餐,不能剩菜,连菜汤都要加开水喝掉。我记得那时校长室的窗正对着有一块大草坪,养草期间是万万不能踩的,养成习惯了,直到今天我看见草坪都是绕道而行的。
那时候你就喜欢上了画画?
没有。那时候我喜欢数学,当了六年的数学课代表,高中时曾代表学校参加过上海市中学生数学竞赛,很奇怪吧?学校里组织兴趣班,我报的却是植物组,我觉得种菜,看着她慢慢发芽成长,非常有趣。
你的绘画,也特别讲究审美情趣,讲究气质。
我把中国画和版画的艺术语言运用到风景创作中,有了与众不同的面貌。喜欢的人很喜欢,敏感的人较能感受到我画中传递的情绪。
你的意思是,你的画受众面比较小?
对。因为我用色较单纯,基调是黑白灰,如果喜欢花花绿绿的人肯定不会喜欢我的画。
能不能举一个例子,画面单纯而不单调?
比如有一张画叫《瓶花》,我的这张画基本用色很单纯,就是淡褐色。但是,花蕊我希望有些变化,形成一种点睛的效果。为了找到这种独特的色彩,我用不同颜色的彩纸放在花蕊这个位置比对了半天,结果发现绿色是最完美的。现在你看到的这幅画,花蕊都是绿色的,实际上很少有花蕊是绿色的。
你的许多画都是系列画。
我画完一幅风景后常常会觉得意犹未尽,还想接着画。譬如我画一棵树,画完了春季就会想,她秋季时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会非常牵挂,觉得好像和她的情份还没有完。
我画过一组《树的诉说》,就是同一个景色在不同季节的变体画。一张是春天,一张是秋天,两张是冬天。
为什么没有“夏”?
我画过”夏“,画完后觉得同另外三幅情绪不一致,所以我画了两张冬。
江南的冬是阴冷潮湿的,很难有积雪,所以我画的冬景往往只是枯枝。
冬天似乎是你不断探索的一个主题。
我画过一组《度过严冬》,和《树的诉说》一样,也是变体画。因为一张画不足以表达我对冬天的感受。
我曾画过一组画,一张是地很繁复,天很简单;一张是天地都很繁复;一张是天地都很简单。我就是觉得有好多话想讲,一张画讲不完,要连成一组,像一部小说的几个章节那样,才讲得完。
“春”呢?
早春有点像冬,所不同的是冒出来的点点新绿。这个绿颜色很重要,很少但是很嫩,很新,有一点害羞。
我发现无论是画画还是摄影,你都和树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
是的。我这个人对树很有感情。树枝千姿百态,四季变化无穷,枝干交叉特别美丽,好像是交缠的五线谱,有流动的旋律感。
有一次我去内蒙写生,那里特别荒凉。我画山岗上的一排小树。等我画完了,往回走时,天色暗下来了,回头看看那些小树,它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那一刹那,我特别的伤感,被深深地触动,回上海后就创作了《残雪》。
你从来不给照片取名字,画的落款也很简
单——“qining”。
我的画一般没有太复杂的落款,除了一张《湖畔》,我在这幅画的右下角写了日期:1999.12.31,2000.1.1。这是一张跨世纪的画。当时我在画室里画这幅画的时候,想到那天是一个世纪的末尾和另一个世纪的开头,我想用一幅画来纪念一下这个特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