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巨蜥
13个女知青躲到一间屋子里,门口立了十来把砍草刀;男知青们面面相觑……
巨蜥,《辞海》写道:爬行纲,巨蜥科,生于近水处,能游泳,捕食蛙、蛇和小型鸟兽,有时也能爬到树上觅食,分布于广东、广西、云南及南亚、东南亚,皮可制革,肉可食。
这一纯客观的解释让我产生悲哀的念头。我晓得任何定义都是抽象、模糊的,是有缺陷的。譬如这巨蜥,在滇南的南溪河地区,当地瑶族叫它土鳄鱼,这就把它的样子说得很具体了,它跟鳄鱼差不多大,同样很吓人。至于说到巨蜥的肉可食,当地人说得更具体:吃了骚哦,性大。
我便有过吃巨蜥肉的经历。
那是一个火辣辣的日子,旱季的太阳把山林晒得冒青烟,连队的茅草屋也被晒得干焦焦的,知青宿舍的竹篱床仿佛是个火炕。从橡胶山干活儿回来,虽然累却也不敢往床上躺,大家都聚在竹篷下乘凉。
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啊,鳄鱼!
只见女知青周小丽睁大的眼睛放射出恐惧,大家顺着那目光往寨头看,一个肩扛长管猎枪的瑶族汉子身后拖了一条巨蜥走来。
既然很稀奇,大家都围上去观看。周小丽也看,却怯怯地抓住女伴的手发抖,眼神依然十分恐惧。
巨蜥头呈三角形,嘴尖尖的,四只脚粗壮有力,身躯庞大如鼓,加上尾巴足有两米长,模样像鳄鱼一样难看,虽已死了却也吓人。问那瑶族汉子,回答说这是土鳄鱼,在南溪河边岩石缝间打着的。
可是打了吃肉?已经三月不知肉味的知青们立即来了兴趣。那汉子便认真地看看知青小伙,又看看圈外的姑娘们,神秘地笑了,说:吃了骚哦,性大。
不懂,都愣愣地看着巨蜥发傻。听瑶族汉子解释说,土鳄鱼性大,山寨的小伙子只在三月跳花节才能吃。那一夜姑娘们是不得安宁的,都被追了往山坡上草丛里跑。这条是不吃的,拿回去剥下皮子卖钱。
都听得神秘兮兮的,回过头看竹篷,周小丽和另两个女知青已不见踪影。许国强说,干脆就在这里剥了皮,把肉卖给我们。众小伙也说,对头!对头!肉卖给我们吃,我们经得住骚。说完都怪怪地笑。汉子便点下头,拔出腰间的匕首来。
巨蜥皮很好剥,像蛇皮一样整张地撕下来,有点像城里人杀青蛙。瑶族汉子先用绳子将巨蜥吊在竹节上,又用匕首环其脖颈及前肢割破皮,接着抓住皮口从上到下猛一用力,“吱啦”一下整张皮便剥了下来,剩下一挂白嫩白嫩的肉。
汉子用刀尖把巨蜥肚腹轻轻挑开,扯出脏腑扔掉,唯剩下鹅卵石样的苦胆拿芭蕉叶包了,接过我们凑的10元钱,姗姗而去。
光光的巨蜥肉有20多斤,全连男知青都分了肉,女生没人敢吃。吃法五花八门。有炒的,有煮的,有炖的,有红烧的。
我们宿舍的4个伙伴公推许国强当厨师,由他来烹饪。他把我们从城里带来的固体豆瓣、猪油、味精和连队分的黄豆混在一起烧。又向种菜的老黄要来几根葱,居然烧出当年在城里也很少吃到的美味佳肴。
那味道实在是鲜美无比。巨蜥肉很细嫩,现在想来没有一种肉食可与之相比。猪肉有膘,牛肉难嚼,鱼有刺,鸡多骨,而且都不如巨蜥肉嫩。唯一可比的,似乎只有青蛙肉。想象一下把青蛙放大几十倍上百倍,然后把蛙腿断成小块,像许国强那样烧来吃,或许便可以体会到当年我们尝到的滋味了。
几个男知青还专程去营部小卖部买了酒,边吃肉边喝酒边醉眼蒙眬地讲瑶族汉子说过的话,讲山寨的跳花草,讲小伙们把姑娘追进山坡草丛,讲土鳄鱼肉吃了骚哦,性大!
那天全连都洋溢起空前热闹、空前浮躁的气氛来,男知青们仿佛真的迎来了一个节日。
连队13个女知青却突然沉默下来,失去了往日的活跃。上食堂打饭,到老农垦家洗澡,去南溪河洗衣服,都悄没声地进行。路过男知青宿舍看小伙子们吃那东西的馋相,女知青们顿时脸色变白,眼神惶惶然,似乎已预感到一种可怕的后果。
天黑下来时,连队气氛更显异样。两排知青宿舍形成鲜明反差,男宿舍吆喝吵闹,女宿舍则一片沉寂。许国强与几个平时说脏话没遮拦的家伙端了碗去串门,走一间茅草屋便引出一阵放肆的狂笑,其间还夹了“骚哦”、“骚哦”、“性大”、“性大”的怪叫。
一会儿,男知青宿舍喧闹成一片,许多小伙子都走出来,在连队场坝沐浴着银色月光碰碗喝酒,又齐齐地望了女知青们住的茅草屋喊,跳花节,跳花节!追呀,追呀!
那边的沉默终于被男生们喊破。首先是一个姑娘细细的啜泣,接着又传来两三人凄凄的哭声。其后又听到劝慰声、诅咒声和责骂声,如一曲悲壮的女声小合唱。
男知青们似乎都感到了那女声小合唱的悲剧意味,突然间一齐都哑了嗓子。许国强一头钻进屋来慌慌地说,糟了,糟了,惹祸了。崽儿们狂了,妹儿们哭了!啷个办?一只酒碗和一块巨蜥肉还抓在手里,酒和肉悠悠地晃。
他问的是我,我却不知问谁。那时我虽是连队的团支部副书记,但也少不更事,并不明白女知青们何以那么脆弱,竟会为男知青的玩笑哭得如此悲伤。
我认定男知青都是玩笑,但也觉得那狂热和躁动的情绪应该冷却,于是便叫许国强把男知青们统统赶进河里洗澡。
幸亏有条南溪河。
那晚,我的知青伙伴们在月光下的河水里欢欢腾腾地泡了几个小时之后,发现女知青宿舍的灯光也一直亮到了深夜。有人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悄看了,回来说周小丽一直在哭,13个女知青都在一间屋子里,门口立了十来把砍草刀。男知青们面面相觑,都一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后来才知道,那时兵团已有女知青被坏人奸污,还有未婚怀孕堕胎之类的事在偏远的连队发生,姑娘们毕竟比男孩子敏感。我们吃巨蜥肉,下南溪河洗澡的时候,女知青们便互相依偎着讲起了比吃巨蜥肉还要可怕的故事。又议论说,回城探亲时,各自的母亲都战战兢兢地打过招呼,晓得兵团连队乱得很,最怕发生那种事。女孩子远离故乡几千里,没有人保护,只能靠自己。要是那晚男知青真的要追过来使坏,她们就要拿砍草刀集体抵抗,死也不往山坡上草丛里跑!
再后来,周小丽成了许国强的女朋友,就问他巨蜥肉是不是真的吃了就不得了。许国强为那爬行动物辩护说,咋能怪土鳄鱼?是那瑶族汉子信口瞎说,也是知青崽儿们无聊瞎闹!又指了我说,阿蛮专门查过动物学辞典,可以作证。
对于周小丽的问题我一直没有回答,因为不论我查了多少种有关巨蜥的动物学辞典,都没有记载瑶族汉子所说的那种特性。但那天晚上,连队的男知青们在南溪河泡了几小时后躺上床仍不安宁,第二天一早便有七八条内裤齐齐地洗了晾在茅草屋外的铁丝上,其中有许国强的,也有我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第一次梦遗。
(摘自《龙门阵》200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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