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思念
第一次见到奶奶,是在我六岁的那个秋季。自打记事儿起,“奶奶”对我来说既好奇又陌生,尤其是看到其他小伙伴被自己的奶奶疼爱和照看时,我总是心生疑问:我有奶奶吗?我的奶奶在哪儿?曾经与职校擦肩而过、识文断字的母亲告诉我:“奶奶去了姑姑和三叔居住的地方,那是一个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美丽城市。”
疑惑终于解开了:奶奶在她53岁那年去了姑姑、姑父和三叔工作的城市——内蒙古牙克石市。姑姑、姑父都是国家正式人员,平时工作繁忙,加上姑姑的孩子还小,所以奶奶去帮着姑姑照顾孩子,打理生活。
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慢慢流逝。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想念奶奶,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也愈发重要。这期间,二叔去探望奶奶时,带回满满一大包崭新的衣服和鞋子,这是姑姑和三叔对家人的深情厚谊。这一包衣物种类繁多,样式齐全,款式新颖时尚,这对于农村的孩子有着巨大的吸引,我不停地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款式,最后一件紫色的上衣令我爱不释手,穿在身上反复打量,高兴地看个不停。一双半单的加绒,三公分高的皮靴更是深深吸引了我,尽管尺寸又大又肥,可我还是穿上它学着模特走路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走了起来。尽管踉踉跄跄,亦步亦趋,可我心里感觉美滋滋的。我仿佛看到了远方的亲人,她们在我心目中的位置重要而又有份量。
国人讲究叶落归根。在姑姑家住了七年多,奶奶在她60岁那年回到了家乡,那年我六周岁。
记得那年秋季的一天, 母亲兴奋地对我说:“妮儿,奶奶过两天要回来了。”知道了奶奶要回来,我激动而兴奋,期待见到奶奶的心情更加迫切。第二天下午,父亲骑上自行车到达聊城汽车站,坐上了去禹城火车站接奶奶的客车。第三天上午,我和母亲就迫不及待在村东路口翘首以盼,等着奶奶的到来。大约一个小时后,终于看到父亲骑着车子的身影。等到父亲来到面前,我看到了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奶奶。此时,我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角,偷偷地打量着眼前的奶奶:中等身材的奶奶,微胖,三寸小脚,腰板挺直,皮肤白皙,头发灰白,盘起的发髻用银灰色的簪子稳稳地别在上面。棕灰色的对襟呢绒上衣,穿在奶奶身上干净合体,尽显奶奶的利索和干练。看到奶奶,我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躲在母亲身后,满脸的羞涩。此时奶奶面带微笑向我走来,母亲连忙对我说:“妮儿,这是奶奶,快喊啊!”听了母亲的话,羞涩的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对着奶奶连喊两声——奶奶!奶奶!奶奶一把拉住我的手,紧紧地把我拦入怀里,我看到了奶奶幸福的眼泪!
回来后,奶奶住在村东头的老宅,以后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又幸福。二叔家喂了几只绵羊,闲不住的奶奶帮着喂养、照看。干瘪如柴的几只绵羊,经过奶奶的放养,变得膘肥体壮。奶奶每天单调的生活变得充实,既锻炼了身体,又活动了筋骨。尽管我家和奶奶分开住,父母亲经常去照看奶奶,我也时常去跟奶奶吃、住,跟奶奶做伴,陪奶奶聊天。奶奶不善言辞,可她对孙辈们浓浓的爱意写在了脸上,更埋在了心里。
有一件事情至今记忆犹新:一天中午,奶奶不在家,我推开了半虚的堂屋门,此时厨房的锅沿正冒着缕缕热气,散发出阵阵麦香的味道在整个小屋飘荡。饥肠辘辘的我猛地掀开锅盖,锅内五个又白又大的糖包,转圈、有序地摆放着,蒸发得渲软、膨胀。垂涎三尺的我情不自禁拿起一个,不管烫不烫就猛地咬了一口,瞬间甜甜的味道和麦香溢满口腔,我狼吞虎咽吃着走出屋外,恰巧碰到外出回家的奶奶。奶奶看到了我这副吃相,随后抡起手中的拐棍啪啪地敲打着地面,对我劈头盖脸大声训斥:“还没熟好,不怕吃坏了肚子,烫着了咋办……”看着发了脾气的奶奶,我满脸的委屈,眼里噙着泪水,咬在嘴里的糖包打着转转怎么也咽不下了,然后哭泣着跑着离开了奶奶。
这个事件在我心里有了阴影,童年时期的我很长时间对奶奶有了不满和怨恨,不能理解奶奶对我的训斥,以至于见到奶奶爱搭不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蓦然醒悟,当初奶奶对我的训斥很有道理,她怕半生不熟的面食吃坏了我的肚子;
她怕锅内的高温把我烫伤;
她更希望良好的家教、家风能在下一代延续发扬!
姑姑、三叔带着表弟妹、堂弟妹先后回老家探望奶奶,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们,一家人得以团聚,幸福洋溢在全家人的脸上。表弟妹、堂弟妹和我在一起做游戏,唱儿歌,跳舞蹈,去田间捉蚱蜢,寻野果,欢声笑语伴随着每一天。奶奶儿孙绕膝,乐得天天合不拢嘴。
相见的日子幸福而又短暂,一个月后,姑姑要回去了。临走的那天晚上,姑姑抱着奶奶哭泣不止,奶奶也是泪如雨下,和姑姑难舍难分。是啊,姑姑工作生活的地方离老家五千多华里,这次分别也许是和奶奶最后的相见。在当时交通极不发达的条件下,姑姑来回一趟实属不易。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血压一直偏高的奶奶,在回来的第十个年头,突然得了半身不遂。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奶奶仍不能完全恢复,走起路来缓慢迟缓,需要拄着双拐,从此奶奶的生活不能自理,我家和二叔一家轮流伺候、照管奶奶。
世世代代以土地为生的农民,在八十年代初期,尽管生活略有好转,吃穿不愁,但还没能达到富裕。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一年四季在地里辛苦劳作,母亲在家还要操持家务。家里的牲畜需要喂养,对奶奶的照顾更不能懈怠。盛夏,母亲给奶奶驱蚊、洗澡;
寒冬,母亲给奶奶烧热土炕,再备上个暖水袋,给奶奶驱寒。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去做,家里喂养的几只笨鸡下的土蛋,母亲每天冲好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水,给奶奶和父亲端上餐桌。母亲经常对我和哥哥们说:“奶奶年老有病,需要加强营养,孝老、敬老是子孙们应该做的;
父亲是一家的顶梁柱,每天辛苦劳动,也要补充营养。”贤惠的母亲,总是把对家人满满的疼爱尽情释放,而自己却节衣缩食,支撑着瘦弱单薄的身体。依稀记得,母亲对我的老爷爷也是尽了孝道,给年迈的老爷爷洗衣、喂饭……无微不至,精心照管,直至82岁的老爷爷安详地闭上双眼。贤惠仁慈,忠厚善良,勤俭朴实,这些美好的词语在母亲身上,真的恰如其分。
虽然经过长期多次的治疗,奶奶的病情仍不见好转。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走起路来更加费力。有时奶奶坐在院子里,目光呆滞,久久地望着北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或许奶奶是在思念远方的亲人,期盼晚年阖家团聚吧!
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病重期间,父母考虑到奶奶的身体状况,不让奶奶来回挪动,所以奶奶没再去二叔家,以后的日子,父母全力照顾奶奶。深冬的一天,奶奶突然病危,父母、二叔、二婶以及院里的爷爷和叔叔们,满满的一屋子人寸步不离,守候着奶奶。晚上父母把我安排在二叔家和堂姐妹一起做伴。十指连心,亲情血脉啊!奶奶此时的状态让我忐忑不安,躺在床上反反复复不能入眠,奶奶的形象一幕幕在我眼前闪现。半夜时刻,“娘啊,娘啊……”阵阵哭喊声从我家院里传出,这声音撕心裂肺,划破了寂静寒冷的夜空。这是父母和二叔、二婶的哭喊声,我意识到奶奶已经离开了我们,我心如刀绞,蒙住被子嚎啕大哭,抑制不住的泪水肆意流淌。我记住了这个难捱的夜晚,更记住了农历腊月十三,这个痛彻心扉的日子。
往事如烟,岁月无痕,当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时,唯有心中的那份亲情不能泯灭。尽管奶奶和母亲都离开人世多年,可奶奶和母亲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每当想起奶奶,心中总是充满内疚与自责。悔当初自己年少无知,没能尽力照顾奶奶,有时自己的任性还和奶奶顶撞;
内疚自己没能分担母亲的艰辛,更没能理解母亲灰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和布满沧桑的面庞。
儿时的我喜欢站在家东的高岗,遥望遥远的北方,期盼远在千里之外的奶奶能与我相见,这个愿望最终得以实现。如今我遥望浩瀚的苍穹尽力呼唤奶奶,再也不能听到奶奶的回响。明明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生犹如四季,谁也不能抵挡岁月的洗礼,可亲人的离世总不能抚平内心的悲伤,想起奶奶悲伤不已,想起奶奶泪如涌泉!
昨晚又梦到奶奶了,她微笑着看着我,一脸慈祥,任凭我怎么呼喊就是不作声。也许奶奶对我们如今的幸福生活,以及她事业有成的后辈子孙们,感到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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